引觴揮毫,真樂何在?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然則,飲酒之樂,豈僅在瓊漿玉液、觥籌交錯之間?抑或,真樂乃蘊於心靈之酣暢,揮灑於筆墨之淋漓?本文將引領諸位,一同走進元代書法大家鮮于樞的藝術天地,深度賞析其行草書傑作《飲酒有真樂》,探究其酒中之趣與筆下乾坤,並從中窺見元代書法的時代風貌與一位特立獨行藝術家的精神世界。
鮮于樞,這位與趙孟頫齊名,並峙於元初書壇的巨擘,以其雄健奔放、氣勢磅礴的行草書著稱於世。其傳世墨蹟《飲酒有真樂》,乃為南宋畫家朱銳《春社醉歸圖卷》所作之題跋 。此畫描繪春社祭祀後,鄉民醉酒而歸的歡樂景象,與鮮于樞所書詩文意境天然契合,詩書畫三絕,相得益彰。此作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不僅是鮮于樞書法藝術的瑰寶,更是研究元代文人生活與藝術思想的重要實物。
透過對此作的細緻品讀,結合對鮮于樞生平及其書法風格的探討,吾輩或可更深一層理解何謂「飲酒有真樂」,以及藝術如何成為通往此種「真樂」的橋樑。
「飲酒」作為《飲酒有真樂》的核心意象,其意義遠超字面。酒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常與文人雅士的創作靈感、精神解放相聯繫。觀乎《春社醉歸圖卷》中酣醉而歸的鄉民,其樂陶陶之態,正與鮮于樞詩中所言「酒中之趣方得之」遙相呼應。
此處的「酒」,更似一種催化劑,引領書家進入無拘無束的創作佳境,從而體驗到超脫俗世的「真樂」。而鮮于樞以元人之筆,題跋於宋代畫作之上,本身即構成了一場跨越時空的藝術對話。這種詩、書、畫相互滲透、彼此輝映的傳統,正是中國文人藝術的魅力所在,鮮于樞此作,無疑為這長卷增添了更為豐富的文化內涵與藝術價值。
鮮于樞,這位與趙孟頫齊名,並峙於元初書壇的巨擘。趙孟頫與摯友鮮于樞深厚情誼的見證,點擊影片觀看👇
「困學」不輟,特立獨行 —— 書法大家鮮于樞之生平風骨
欲品其書,先識其人。鮮于樞,這位在元代書壇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大家,其生平與品格,與其書法藝術的獨特風貌緊密相連。
鮮于樞,字伯機,亦作伯幾 ,生於南宋理宗淳祐六年(1246年),卒於元成宗大德六年(1302年),享年五十七歲 。其祖籍金代德興府,即今日河北張家口涿鹿縣一帶 。他有多個為人所熟知的名號,如「困學山民」、「直寄老人」、「虎林隱吏」等 ,其齋名亦曰「困學之齋」 。這些名號,尤其是反覆出現的「困學」二字,隱約透露出書家在治學與藝術探索上那份鍥而不捨的執著與深自砥礪的決心。這份對「學」的投入,即便在他仕途多舛之際,亦未曾稍減,反而成為其精神寄託與藝術精進的基石。
鮮于樞的先祖曾有為官者,亦有「讀書通大義,不為科舉業」的學者 。其父與禪師溫日觀友善 。然家道中落,歷經時代變遷之動盪。鮮于樞為人素以「豪放耿直」著稱 。
此種性格,使其在官場之中屢屢與上司意見相左,「一語不合,則拂袖而去」,雖因此而仕途坎坷,屢遭貶謫或被迫去官 ,卻也贏得了百姓的愛戴,被尊稱為「我鮮于公」 。他曾任浙東宣慰司經歷、揚州江南行御史台等職,晚年任太常典簿,故亦有「鮮于太常」之稱 。
正是這種不隨波逐流、剛正不阿的品性,使其藝術創作少了一分官場的圓滑與匠氣,多了一股凜然的風骨與不羈的才情。或許,正是官場的失意,反而使其擁有更多時間沉潛於「困學齋」中,潛心於詩詞、古琴、文物鑑藏以及至為重要的書法藝術 。
這種看似矛盾的經歷——仕途的困頓與藝術的精進——共同塑造了鮮于樞獨特的生命軌跡。
在元代書壇,鮮于樞與趙孟頫並稱「二妙」或「二傑」,地位舉足輕重 。趙孟頫對鮮于樞的書法,尤其是草書,推崇備至,曾有「余與伯機同學草書,伯機過余遠甚,極力追之而不能及……所謂無佛處稱尊耳」之浩歎 。此番評價出自一代宗師趙孟頫之口,其份量之重,可見一斑。
這不僅是友人间的惺惺相惜,更是元代「復古」書風下,對那種既植根傳統又富於表現力的筆墨精神的高度認可。鮮于樞遒勁奔放的草書,正合乎元初書家力圖擺脫宋末纖弱之風,追尋晉唐雄渾氣象的時代潮流。
表1: 鮮于樞先生年表與主要事略
公元年份 |
年號(干支) |
年齡(歲) |
主要事略 |
1246 |
南宋淳祐六年(丙午) |
1 |
生於山東東昌 。 |
約1265後 |
元世祖至元二年後 |
約20後 |
先後輾轉於汴梁、金華等地,擔任中下級官職,仕途不順 。 |
1277 |
元世祖至元十四年 |
32 |
改任揚州江南行御史台 。 |
1282 |
元世祖至元十九年(壬午) |
37 |
春,題跋朱銳《春社醉歸圖卷》,作行草書《飲酒有真樂》詩 。此時或已歷經「十載愁懷困吳楚」之境遇。 |
約1291 |
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 |
46 |
一度歸隱杭州,潛心讀書 。營「困學之齋」於西湖虎林 。 |
1300 |
元成宗大德四年 |
55 |
作行書《石鼓歌》(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
1302 |
元成宗大德六年(壬寅) |
57 |
任太常典簿,人稱「鮮于太常」。同年卒於杭州 。一說卒於大德五年(1301年)。本文採納大德六年卒,享年57歲之說法。 |
此年表簡要勾勒了鮮于樞的人生軌跡。從中可見,其創作《飲酒有真樂》時,正值中年,已飽經宦海沉浮,對人生況味當有深刻體悟。這也為理解其詩作的蒼涼與灑脫,書法的遒勁與奔放,提供了重要的背景參照。
力透紙背,氣貫長虹 —— 鮮于樞行草書法的藝術成就與風格探源
鮮于樞的書法藝術,尤以行草書冠絕一時,其成就之高,足以與趙孟頫並駕齊驅,共同擎起了元代書壇的復興大旗。他不僅精通楷、行、草諸體,且能融會貫通,自出機杼,形成了力能扛鼎、氣勢恢宏的獨特風格 。
觀其書作,常予人以「萬鈞之力下筆」的震撼之感 。其線條充滿韌性,這得益於他對筆腰彈力的精妙運用,使轉承之處更見遒勁 。筆墨之間,可謂「淋淳酣暢,氣勢雄偉跌宕」。尤為人津津樂道的是,鮮于樞常於「酒酣」之際揮毫潑墨,「奇態橫生」,將胸中鬱勃之氣與灑脫之情,盡情傾瀉於紙上 。這種力量與情感的完美結合,使其書法具有了強烈的視覺衝擊力與藝術感染力。
在技法層面,鮮于樞多用「中鋒回腕」之法 。此法能使筆鋒常在點畫中行,力透紙背,線條圓實飽滿。輔以「懸腕作字」,則更增運筆之靈活與筆力之遒健 。
據元代陳繹曾載,鮮于樞論草書時,曾瞪目伸臂曰:「膽!膽!膽!」,並自言作草書時,筆鋒離紙三寸,握筆堅固,掌心平展,手腕迴旋,如此則字體飄逸而不受拘束,自得奇趣。這生動地揭示了他對膽識、腕力與技法的高度自信與深刻體悟。
鮮于樞的書學之路,並非一蹴可幾。他早年學書,亦曾有「未能如古人」的困惑。據傳,他偶於野外見二人拉車深陷泥淖之中,奮力掙扎之態,頓然開悟,從中領會到力量運用的關竅 。
這個故事,雖帶傳奇色彩,卻也點出了鮮于樞書風中那股源於生活、源於自然的原始力量。他並非一味模仿古人,而是善於從生活中汲取靈感,化為己用。
元人袁裒曾評其書曰:「困學老人善迴腕,故其書圓勁,或者議其多用唐法。然與伯機相識十五、六年間,見其書日異,勝人間俗書也。」。此言點出鮮于樞書法圓轉遒勁的特點,並提及他對唐代書法的借鑒。事實上,鮮于樞的書學淵源廣博,他不僅師法唐人,更上溯魏晉。
其楷書帶行,體勢開張,有南朝《鶴銘》及北魏《鄭羲下碑》之風致 。筆法上則融合了初唐虞世南的溫潤含蓄與盛唐柳公權的勁健挺拔,某些字形甚至保留了北朝碑刻的古拙別體遺風,從而「自成一格」。
明代吳寬亦稱其草書「從真、行來,故落筆不苟,而點畫所至,皆有意態,使人觀之不厭」。這說明他的草書雖奔放不羈,卻根基扎實,絕非信手塗鴉。
鮮于樞在論及草書學習時,亦強調「守法」與「古意」,對唐代懷素的草書尤為推崇,認為其因「守法」而能「特多古意」,與米芾反對張旭變亂古法、欣賞懷素「少加平淡,稍到天成」的觀點暗合,皆體現了元初書壇「復古」思潮下對規矩與創新的辯證思考 。
鮮于樞書法的力量感,並非單純的粗獷豪邁,而是將源自生活觀察的原始張力(如「挽車泥淖」的啟示)與精熟的筆墨技巧(如「中鋒回腕」、「懸腕運筆」、「筆腰彈力」的運用)巧妙地融為一體。
這種剛柔並濟、巧拙互用的特質,正是其「困學」精神與「豪放」個性的完美體現。他對「唐法」的借鑒以及對草書「守法」的強調,表明他所追求的「復古」,並非簡單的擬古,而是在深刻理解和掌握傳統法度的基礎上,進行富有個性與時代精神的再創造。
其作品中時而顯現的碑學影響,如《鶴銘》、《鄭羲下碑》的體勢開張及北碑的古拙意趣,更為其以帖學為主的行草書注入了雄強的氣息與蒼茫的古意,使其書風更顯博大深厚。
若欲更深入探究鮮于樞的行草藝術,可參閱 鮮于樞書法魅力|解讀《秋興詩冊》中的行草藝術一文,進一步領略其不同作品的風采。
醉裡乾坤,筆下煙雲 ——《飲酒有真樂》詩意畫境與書法鑑賞
鮮于樞行草書《飲酒有真樂》詩帖,乃為南宋畫家朱銳所繪《春社醉歸圖卷》之拖尾題跋 。此畫卷描繪了江南農村在春社祭祀土地神、祈求豐收之後,村民們宴飲盡歡、醉步蹣跚而歸的熱鬧情景,洋溢著淳樸而歡快的生活氣息 。
鮮于樞此跋作於元世祖至元十九年,即壬午年(1282年)春,當時他三十七歲 。正值其書法藝術趨於成熟,個人閱歷亦有積澱之時。此作現珍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
![]()
|
表2: 《飲酒有真樂》詩文全覽及意譯
詩文原文 |
意譯參考 |
飲酒有真樂。我昔初未知。 |
飲酒之中自有真正的樂趣,我從前初時並不懂得。 |
十載愁懷困吳楚。酒中之趣方得之。 |
十年來滿懷愁緒,困頓於吳楚之地(泛指江南),(歷經世事後)才體會到酒中的妙趣。 |
歸來忽遇雲居子。卻怪前身謫仙是。 |
歸來後偶然遇到一位隱逸高士「雲居子」(或指志同道合的友人,或為道家人物的泛稱,如所載居於山林之隱士),反而懷疑自己的前世是那被貶謫的仙人李太白。 |
高堂日飲三百杯。一笑相忘醉鄉裏。 |
在高堂之上每日暢飲三百杯,相視一笑便將所有煩惱都忘卻在醉鄉之中。 |
散髮歌呼望白雲。舉觴遙酹雲中君。 |
披散頭髮,放聲高歌,仰望天邊白雲,舉起酒杯遙祭天上的神明「雲中君」。 |
世間得失榮枯擾擾了不顧。但覺六合之內別有他乾坤。 |
世間的得失、榮辱、興衰等紛擾之事,全然不去理會,只覺得在這天地六合之內,別有一番新奇廣闊的天地。 |
末俗惡高潔。晦跡含光乃明哲。 |
世俗之人厭惡高尚純潔的品行,(在這樣的世道中)隱藏自己的蹤跡才華才是明智之舉。 |
當時陶阮諸公是以識其然。往往沉冥物外逃麴蘗。 |
當年的陶淵明、阮籍等先賢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常常沉醉於世俗之外,寄情於杯中之物。 |
豈不聞侯家昔日喧歌舞。侯家亭樹今榛莽。 |
難道沒聽說嗎?侯門王府昔日何等歌舞喧囂,如今府邸園林中的亭台樹木已盡成一片荒蕪。 |
夜臺長往即冥冥。釃酒何曾入杯土。 |
人死之後長眠於幽暗的墓穴,即使後人灑酒祭奠,又怎能真正進入那杯土之中呢? |
君當為我買酒船。我亦為君招列僊。 |
您(指雲居子或畫作主人)應當為我備下酒船,我也會為您招來眾位仙人。 |
載從天王宴遙水。一醒一醉三千年。 |
讓我們一同乘船追隨天帝,在遙遠的仙境水域中宴飲,如此一醒一醉,彷彿就能度過三千年的悠長歲月。 |
至元壬午春鮮于樞。 |
元世祖至元十九年(壬午,1282年)春天,鮮于樞書。 |
細讀此詩,其情感跌宕起伏:從「十載愁懷」的抑鬱,到「酒中之趣方得之」的釋然,再到「一笑相忘醉鄉裏」的灑脫,終至「六合之內別有他乾坤」的超曠。
詩中提及「雲居子」,或為其方外之友,共同寄情山水;「謫仙」李白、「陶阮諸公」等典故的運用,則將個人的遭際與感慨,融入了中國文人失意時常有的超脫與曠達的精神傳統之中。
![]()
|
欣賞鮮于樞《飲酒有真樂》的書法,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與詩意相契合的奔放不羈之氣。通篇行草相雜,筆勢連綿,一氣呵成。從現存圖像觀察,其筆法多變,中鋒、側鋒並用,起筆或藏或露,轉折處圓勁而富有彈性,提按頓挫分明。
例如書寫「飲酒有真樂」數字,筆力沉雄,墨色飽滿,開篇即奠定豪邁基調。至「十載愁懷困吳楚」句,用筆或略顯凝重,線條間的牽絲映帶似有鬱結之氣。
而當寫到「歸來忽遇雲居子,卻怪前身謫仙是。高堂日飲三百杯,一笑相忘醉鄉裏」時,筆勢則轉為流暢灑脫,字間呼應緊密,速度加快,彷彿書家胸中塊壘頓消,喜悅之情溢於筆端。墨色的濃淡枯濕變化亦頗為自然,飛白處顯現出書寫的速度與力度,濃墨處則更增沉厚之感。
在字法結體方面,此作大小參差,欹正相生。字形隨勢賦形,不求刻板勻稱,卻在動態中保持著內在的平衡。如「愁」、「懷」、「困」等字,結構茂密,筆畫交錯,視覺上略顯沉重,與詩意相合。而「樂」、「笑」、「歌」、「呼」等字,則體態舒展,筆畫飛動,洋溢著歡快的情緒。
行書的穩健與草書的奔放在此作中得到了巧妙的融合,既保證了基本的識別性,又不失草書的簡約與流動之美。部分字如「醉」、「雲」、「君」等,其草法極盡變化,可謂「奇態橫生」,正映襯出酒後那種物我兩忘、精神自由的狀態。
從章法佈局來看,整幅作品行氣貫通,字與字、行與行之間顧盼有情,氣脈不斷。行距疏朗有致,字距則時緊時鬆,形成了富有節奏感的視覺效果。儘管是題跋,受限於畫卷拖尾的空間,但鮮于樞依然能揮灑自如,佈局錯落有致,顯示出高超的駕馭能力。
更為重要的是,此作充分體現了「書為心畫」的中國書法美學思想。鮮于樞將其彼時的人生感悟——對官場的厭倦、對自由的嚮往、對「真樂」的探求——全然融入筆墨之中。
書寫時的豪放不羈,正是其「豪放耿直」個性的真實流露。詩中提及「陶阮諸公」,不僅是文學上的引喻,更是書家將自身置於一種不慕榮利、追求精神自由的文人譜系之中的自我定位。
這種精神上的契合,使得《飲酒有真樂》的書法超越了單純的技巧展現,成為了鮮于樞心靈世界的生動寫照。
![]()
|
此作書於鮮于樞三十七歲之時,正值其經歷了早期的仕途波折,對人生有了更深沉的思考。詩中所流露的「十載愁懷」與對「侯家亭樹今榛莽」的感慨,或許正是對其個人境遇的折射。而「酒中之趣」、「醉鄉之樂」以及對「別有他乾坤」的嚮往,則體現了他試圖從現實的困頓中尋求解脫,在藝術與精神世界中找到安頓的努力。這種複雜而真實的情感,通過其雄健而灑脫的筆墨,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
承古開新,墨韻流芳 —— 鮮于樞書法對後世的啟迪與影響
鮮于樞的書法藝術,植根於深厚的傳統,又以其鮮明的個性與創造力,在元代書壇上獨樹一幟,並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與趙孟頫一道,被視為元代書法復興的關鍵人物,共同扭轉了宋末以來書風的某些頹勢,引領了元代書學「復古」的潮流 。
元代書法的核心精神在於「復古」,即上追晉唐,力求恢復古法的精髓。鮮于樞的書法實踐,正是這一時代精神的體現。他不僅師法唐人,更融入了《瘞鶴銘》、北碑等更為古樸雄渾的元素,使其書法在遒勁灑脫之中,兼具蒼茫高古之氣 。
這種「復古」並非簡單的模仿,而是在深刻理解古人筆法與精神的基礎上,融入自身的學養、性情與時代感,從而「自成一格」。明代陸深曾言,元朝書法的成就,終究未能超越趙孟頫與鮮于樞二家 ,這充分肯定了鮮于樞在書法史上的崇高地位。
鮮于樞的行草書,尤其是其大字行草,以其雄強的氣勢、奔放的筆墨和奇崛的結字,為後世學習草書者提供了重要的範本 。其影響所及,元代的邊武、董复,明代的豐坊,乃至近現代的潘伯鷹等書家,都曾從其書法中汲取營養 。
吳寬所言其草書「從真、行來,故落筆不苟」,也揭示了他草書成功的秘訣——即在奔放之中不失法度,狂逸之下猶有根基。這對於後人學習草書,避免流於空疏狂怪,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相較於趙孟頫書法的秀逸典雅、雍容平和,鮮于樞的書法則更顯剛猛外拓、奇崛跌宕。如果說趙孟頫更多地繼承了二王一脈的溫潤與法度,那麼鮮于樞則在「復古」的旗幟下,開拓了另一條更具表現性與力量感的路徑。
他筆下的線條充滿了張力與彈性,結字險峻而能復歸平正,章法開合有度,氣勢一瀉千里。這種風格,為元代乃至後世的書法提供了一種不同於趙體的審美範式,豐富了書法的表現力。
鮮于樞書法藝術的生命力,不僅在於其高超的技法,更在於其作品中所蘊含的「困學」之功、「耿直」之氣與「豪放」之情。他將個人的生命體驗與藝術追求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使其書法既有深厚的傳統功力,又不乏鮮活的個性色彩。
這種對技術的精研與對精神自由的嚮往,以及在法度之內盡情揮灑的創作狀態,使其作品超越了時代的局限,至今仍能予人以深刻的啟迪與藝術的享受。
墨海泛舟,樂在其中
鮮于樞,這位元代書壇的「髯公」,以其「困學」之志、「耿直」之風、「豪放」之筆,為後人留下了一系列力透紙背、神采飛揚的書法傑作。
《飲酒有真樂》一帖,不僅是其行草藝術的精彩呈現,更是其人生感懷與精神追求的生動寫照。詩中那份歷經滄桑後的灑脫,那份在酒與藝術中尋得的「真樂」,透過其奔放淋漓的筆墨,跨越七百餘年,依然能深深打動我們。
品讀鮮于樞,如同品讀一部元代的書法史詩,既有對晉唐古法的虔敬回歸,又有鮮明個性的激情張揚。其書法,如其人,磊落不凡,風骨凜然。
對於今日的書法愛好者與研習者而言,鮮于樞的藝術實踐與人生態度,無疑提供了豐富的滋養與深刻的啟示。願吾輩亦能效法先賢,在翰墨的海洋中泛舟,尋得屬於自己的那份「真樂」。